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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疏陈政事 西汉 · 贾谊
 出处:全汉文 卷十五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
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
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
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
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国制抢攘,非甚有纪,胡可谓治!
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夫射猎之娱,与安危之机孰急?
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
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民保首领匈奴宾服,四荒乡风,百姓素朴,狱讼衰息。
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
《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
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六亲,至孝也;
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
立纲陈纪,轻重同得,后可以为万世法程,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
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
其具可素陈于前,愿幸无忽。
臣谨稽之天地,验之往古,按之当今之务,日夜念此至孰也,虽使禹舜复生,为陛下计,亡以易此。
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
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
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
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
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
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蔧,操刀必割」。
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
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
臣又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
假设天下如曩时,淮阴侯尚王楚,黥布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豨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
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
天下淆乱高皇帝与诸公并起,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
诸公幸者,乃为中涓,其次仅得舍人,材之不逮至远也。
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多者百馀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德至渥也,然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
陛下之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
然尚有可诿者,曰疏,臣请试言其亲者。
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淮南,六七贵人亡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
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
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亡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
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黄屋,汉法令非行也。
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
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
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匈矣。
陛下虽贤,谁与领此?
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之效也。
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
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其势尽又复然。
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
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
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
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
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不缺则折。
胡不用之淮南济北
势不可也。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
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
韩信倚胡,则又反;
贯高因赵资,则又反;
陈豨兵精,则又反;
彭越用梁,则又反;
黥布淮南,则又反;
卢绾最弱,最后反。
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
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
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
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
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
欲臣子之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
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
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
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
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
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
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偿之;
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
地制壹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下无倍叛之心,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
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开章之计不萌,细民乡善,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
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
壹动而五业附,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尰。
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虑亡聊
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
病非徒尰也,又苦蹠戾。
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
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
惠王,亲兄子也;
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
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病尰也,又苦蹠戾。
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县。
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
上也。
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
下也,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致金絮采缯(《后汉·西域传》注引作缯彩)以奉之。
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
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
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
非亶倒县而已,又类辟,且病痱
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
今西边北边之郡,虽有长爵不得轻得复,五尺以上不轻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卧,将吏被介胄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
医能治之,而上不使,可为流涕者此也。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
进谋者率以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
臣窃料匈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甚为执事者羞之。
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
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
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也。
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民卖僮者,为之绣衣丝履偏诸缘,内之闲中,是故天子后服,所以庙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
白縠之表,薄纨之里,緁以偏诸,美者黼绣,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
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节适,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
且帝之身自衣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
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
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
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
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
国已屈矣,盗贼直须时耳,然而献计者曰「毋动」,为大耳。
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冒上也,进计者犹曰「毋为」,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
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
借父耰锄,虑有德色
母取箕帚,立而谇语。
抱哺其子,与公并倨;
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
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
并心而赴时,犹曰蹶六国,兼天下。
功成求得矣,终不知反廉愧之节,仁义之厚。
信并兼之法,遂进取之业,天下大败;
众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壮陵衰,其乱至矣。
是以大贤起之,威震海内,德从天下。
曩之为秦者,今转而为汉矣。
然其遗风馀俗,犹尚未改。
今世以侈靡相竞,而上亡制度,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
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今其甚者,杀父兄矣。
盗者剟寝户之帘,搴两庙之器,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
矫伪者出几十万石,赋六百馀万钱,乘传而行郡国,此其亡行义之尤至者也。
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
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
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
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
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礼,六亲有纪,此非天之所为,人之所设也。
夫人之所设,不为不立,不植则僵,不修则坏,《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
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使管子愚人也则可,管子而少知治体,则是岂可不为寒心哉!
秦灭四维而不张,故君臣乖乱,六亲殃戮,奸人并起,万民离叛,凡十三岁,而社稷为虚。
今四维犹未备也,故奸人几幸,而众心疑惑
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有亲各得其宜,奸人亡所几幸,而群臣众信,上不疑惑
此业壹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
若夫经制不定,是犹度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
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为天子,十有馀世,而殷受之。
殷为天子,二十馀世,而周受之。
周为天子,三十馀世,而秦受之。
秦为天子,二世而亡。
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
其故可知也。
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使士负之,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见于天也。
过阙则下,过庙则趋,孝子之道也。
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
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召公太保周公太傅,太公为太师
保,保其身体;
傅,傅之德义;
师,道之教训:此三公之职也。
于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与太子宴者也。
故乃孩提有识,三公三少因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
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
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
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
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
故择其所耆,必先受业,乃得尝之;
择其所乐,必先有习,乃得为之。
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
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学。
学者,所学之官也。
《学礼》曰:「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
帝入南学,上齿而贵信,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
帝入西学,上贤而贵德,则圣智在位而功不遗矣;
帝入北学,上贵而尊爵,则贵贱有等而下不逾矣;
帝入太学,承师问道,退习而考于太傅太傅罚其不则而匡其不及,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
五学者既成于上,则百姓黎民化辑于下矣」。
太子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记过之史,彻膳之宰,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
瞽史诵诗,工诵箴谏,大夫进谋,士传民语
习与智长,故切而不愧;
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
三代之礼: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
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
行以鸾和,步中《采齐》,趋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
其于禽兽,见其生不食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故远庖厨,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
及秦而不然。
其俗固非贵辞让也,所上者告讦也;
固非贵礼义也,所上者刑罚也。
使赵高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
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
岂惟胡亥之性恶哉?
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谚曰:「不习为吏,视已成事」。
又曰:「前车覆,后车诫」。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其已事可知也;
然而不能从者,是不法圣智也。
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
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
夫存亡之变,治乱之机,其要在是矣。
天下之命,县于太子
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
夫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
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
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
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耆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行,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
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
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
《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
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是故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
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耳,岂顾不用哉?
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
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
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
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积渐然,不可不察也。
人主之所积,在其取舍。
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
以刑罚治之者,积刑罚。
刑罚积而民怨背,礼义积而民和亲。
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异。
或道之以德教,或驱之以法令。
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气乐;
驱之以法令者,法令极而民风哀。
哀乐之感,祸福之应也。
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馀岁则大败。
此亡它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
夫天下,大器也。
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
天下之情与器亡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
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而德泽洽,禽兽草木广裕,德被蛮貊四夷,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
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德泽亡一有,而怨毒盈于世,下憎恶之如仇雠,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
是非其明效大验邪!
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
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
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
陛亡级,廉近地,则堂卑。
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
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
此善谕也。
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
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
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
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
见君之几杖则起,遭君之乘车则下,入正门则趋;
君之宠臣虽或有过,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
此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
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而令与众庶同黥劓髡刖笞傌弃市之法,然则堂不亡陛乎?
被戮辱者不泰迫乎?
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亡耻之心乎?
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
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体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
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
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
夫天子之所尝敬,众庶之所尝宠,死而死耳,贱人安宜得如此而顿辱之哉!
豫让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灭之,移事智伯。
及赵灭智伯,豫让衅面吞炭,必报襄子,五起而不中。
人问豫子,豫子曰:「中行众人畜我,我故众人事之;
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故此一豫让也,反君事雠,行若狗彘,已而抗节致忠,行出乎列士,人主使然也。
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为也;
如遇官徒,彼自为也。
顽顿亡耻,奊诟亡节,廉耻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故见利则逝,见便则夺。
主上有败,则因而挻之矣;
主上有患,则吾苟免而已,立而观之耳;
有便吾身者,则欺卖而利之耳。
主将何便于此?
群下至众,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财器职业者粹于群下也。
俱亡耻,俱苟安,则主上最病。
故古者礼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厉宠臣之节也。
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
坐污秽淫乱男女无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
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
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
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牦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
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盭而加也。
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过耳!
吾遇子有礼矣」。
遇之有礼,故群臣自喜,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
上设廉耻,礼义以遇其臣,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
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义所在。
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法度之臣诚死社稷,辅翼之臣诚死君上,守圄扡敌之臣诚死城郭封疆。
故曰圣人有金城者,比物此志也。
彼且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
彼且为我亡,故吾得与之俱存;
夫将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
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仗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
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
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汉书·贾谊传》:是时匈奴强侵边,天下初定,制度疏阔,诸侯王僭拟地过古制。淮南济北王皆为逆诛。数上疏陈政事,多所欲匡建,其大略云云。)
鸡头花下有感 其一 元末明初 · 李穑
七言绝句 押歌韵 出处:牧隐诗藁卷之十一
先朝恳恳薄迦婆,树教扶宗事已多。
一夜忧民教条下,闾阎到处曼多罗。
家内八咏 其六 明 · 成伣
五言律诗 押庚韵 出处:虚白堂补集卷之二
曼多真异种,秋至始鲜明。
璀璨朱衣襞,飘扬绛帻轻。
临风如欲斗,对雨讶飞鸣。
不似埘中勿,胶胶报夜更(右鸡冠花
阴阳不测之谓神论 唐 · 顾况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二十九
皇帝建立甲子。
考定星历。
于是有天地神人之官。
少昊既衰。
神人杂扰。
颛命羲和
以司天地。
三苗九黎。
不复乱逆。
周室既坏。
君不告朔。
汉道隆兴
方定馀闰。
世时昭昧。
君平季主。
张衡索紞。
陈训韩友
卜珝京房
管辂郭璞
干宝
班固云。
阴阳多拘忌。
以为无益。
嗟乎。
古论阴阳。
以和神人。
以顺风雨。
以播稼穑。
以除灾害。
后之学者。
但张恢谲。
不自戒慎。
不固亲疏之道。
不精逆顺之理。
不达性命之分。
而裁衣拜官。
沐浴剪爪。
徵于历日。
岂不悖哉。
左道乱政。
先王无赦。
往见术者序卜筮之书。
及诸家秘诀。
七曜九宫六壬三五复返十精飞鸟天目地耳计神。
汉以天赦母仓为吉。
朔历以云汉密莫为吉。
各生异气。
天竺律法。
复与大衍有差。
吾谁归矣。
又以姓配音
以音配墓。
以墓配杀。
此庄惠以荒唐舛駮之论。
黄帝二十五子。
得其姓者十三人。
或以地为姓。
或以官为姓。
或以谥为姓
或以王父字为姓。
士会在虞为陶唐氏
在夏为御龙氏。
在商为豕韦氏。
在周为唐杜。
在晋为范宣子
在随为随武子
在秦为刘氏。
女嫁栾黡为祁氏焉。
此一人之身。
改姓三
改氏五。
范蠡在陶为朱公。
在齐为鸱夷子
范雎称张禄先生
第五伦王伯齐鲍永本姓包
京房本姓李
张良之后为留氏。
田横之后为王氏。
姓有两字三字四字五字。
孰先孰后。
孰是孰非。
长平同坑。
南阳同封。
时日或同。
吉凶或异。
行年本命。
其事安在。
周时玉尺。
汉代黄钟。
河汾鼎气。
沈埋自久。
不可仰则。
其道多门。
行则无尽不如也。
是故文字非上学。
上学神听。
原其性也。
集解非宗师。
宗师授受。
扶于理也。
端心静一。
神明将至。
黄帝遗元珠。
象罔得之。
汉主心动获贯高
襄子心动得豫让
披发祭野。
野人之遗魂。
非有阴阳算术之功。
涉津无涯。
安济所届。
释氏五荫。
轮为四生。
或居人中。
以为鬼神。
唯代有佛法。
独能究竟。
白云依山。
出入自得。
飞鸟以灭。
虚空不碍。
清明在躬。
志气如神。
阴阳不测。
唯佛而已。
次韵李百全学士复和鸡冠花 其一 金 · 李奎报
 押词韵第三部 出处:东国李相国后集卷第五
家园略不见花开,叹我风情全耗矣。
儿童好事移此花,准拟名花名四季。
虽于四季未能开,自夏侵冬几得似。
蜂巢凤翔君勿言(君诗曰。旁边凤翔与蜂巢云云。),昨夜霜深浑已死。
世言此是曼多罗,所以喜栽僧院地。
此说荒唐亦莫凭,眩惑何殊混朱紫。
予愚但守鸡头名,坐对绣冠吟率尔。
至今尚自蒸红霞,傍有何花得攀跂(此亦蹈君诗所言傍边某花之语。)
不然学士宁再吟,坐赌珠玑由汝耳。
郑公见和。复次韵 其五 元末明初 · 元天锡
七言绝句 押歌韵 出处:耘谷行录卷之四
身年六十已曾过,兀兀相随人海波。
追感前朝明教化,种花先种曼多(丙甲年。宣旨敕内外寺院人家皆种此花。故云。)
朝日说803年 中唐 · 柳宗元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八十四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柳子为御史
主祀事。
将朝日。
其僚问曰。
古之名曰朝日而已。
今而曰祀朝日。
何也。
予曰。
古之记者。
则朝拜之云也。
今而加祀焉者。
则朝旦之云也。
今之所云非也。
问者曰。
以夕而偶诸朝。
或者今之是乎。
予曰。
夕之名。
则朝拜之偶也。
古者旦见曰朝。
暮见曰夕。
故诗曰。
邦君诸侯。
莫肯朝夕。
左氏传曰。
百官承事
朝而不夕。
礼记曰。
日入而夕。
又曰。
朝不废朝。
暮不废夕。
晋侯将杀竖襄。
叔向夕。
楚子之留乾溪。
右尹子革夕。
齐之乱。
子我夕。
赵文子砻其椽。
张老夕。
襄子为室美。
士茁夕。
皆暮见也。
汉仪。
夕则两郎向琐闱拜。
谓之夕郎
亦出是名也。
故曰大采朝日。
少采夕月。
又曰春朝朝日。
秋夕夕月。
若是足矣。
又加祀焉。
盖不学者为之也。
僚曰。
欲子之书其说。
吾将施于世。
可乎。
从之。
今冬十月二十四日傅君伯诚七十四寿诞辰,载老书来,二十九日补为长古祝之戊午 现当代 · 胡惠溥
我读载老寿公诗,读诗想见公颜色。
仲冬天气犹未寒,独恨云山千里隔。
霓裳同咏南极翁,蟠桃愿献东方朔
冰黎火枣玄麟脯,煮石餐芝白瑛爵。
仙兮仙兮未忘情,芙蓉城石曼卿
翳鸾攀凤藐姑射,绛节赤舄来玉京。
问公佛好神仙好,仙人饵药长不老。
阿母宫中妙曼多,散花一个何其少。
同心惟有楚灵修,九畹树兰滋蕙草
我狂毋乃习为谩,弦箭何期将佛讪。
佛兮佛兮我亦尊,后堂为博麻姑粲。
题医隐所藏蜀石经左传残本庚戌 清末至民国 · 陈衍
 押词韵第三部 出处:石遗室诗集卷第五
医隐请题蜀石经,谓我能作覃溪诗。
晴窗呵冻试走笔,聱牙诘屈穷恢奇。
我云文字各有体,风骚雅颂随所施。
大夫九能多韵语,岂限言志心所之。
仓颉篇暨急就章,效者昌黎樊宗师
覃溪焉能创体格,钞书当诗宁足訾。
洛州刺史隳皇纲,知祥崛起天西陲
石经开国即肇始,中原涂炭堪歔欷。
开成完足不足贵,关中如山堆唐碑。
凡物罕者乃见珍,残砖断瓦争护持。
此本仅存数百字,鲁昭二年传抱遗。
终于以印为褚师,断自乐施字子旗
如魏残字始以齐(《隶续》载魏三体石经八段,排比失次,当以「齐人侵鲁疆」居首。),如汉残字终以菑(《公羊传》昭廿五年「以人为菑」,汉石经菑作则。)
覃溪赋诗厕跋尾,竹汀懋堂相追随。
所争蜀写与宋写,讳祥讳察不讳知。
凡兹缺笔似铁案曼多徵在例则歧。
每行字亦无定数,十四十五难规规。
多者乃至十七八,是传是注宜离词。
襄三十年羡一字,校勘记本分毫釐。
第十八行竟全缺,熟视无睹独何其。
冯教授据钱摹本,考异两则殊传疑。
所云改易作故易,及脱遂字当改为。
今观此本本作改,从己从古分指撝。
上大夫送下有遂,不识讹脱从何时。
又疑此行十九字,挤写胡不嫌参差。
可知考證失眉睫,何止甲癸作申
就中猿叟见最夥,厉全但闻校调饥。
伯𣶒伯元惟署款,木夫梅溪快翻披。
抱冰纸尾已千古,退庵藏弆今在兹。
云烟过眼类如此,西蜀北宋谁高卑。
讲义(一 东宫侍讲及沂邸教授时。) 南宋 · 姚勉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三六、《雪坡舍人集》卷八
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
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
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日中,星鸟,以正仲春
厥民析,鸟兽孳尾
申命羲叔,宅南交
平秩南讹,敬致。
日永星火,以正仲夏
厥民因,鸟兽希革
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
寅饯纳日,平秩西成
中星虚,以殷仲秋
厥民夷,鸟兽毛毨。
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
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
厥民隩,鸟兽氄毛
帝曰:「咨!
汝羲暨和,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
允釐百工,庶绩咸熙」。
此尧占天授时之事也。
上言修齐治平之事已毕,故以治历明时之事言之。
「乃命羲和」至「敬授人时」,总言其纲也。
分命羲仲」至「鸟兽氄毛」,分言其目也。
羲和,南正重、北正黎之后,世掌天文之官。
「钦若昊天」者,敬顺天道之自然也。
历者书也,象者器也,璇玑玉衡是也。
作书以考日月星辰之度,制器以验日月星辰之行。
天之日月,即时之日月也。
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日行一日,迟天一度,而岁一周天。
月行一日,迟天十三度十九分,日之七而月一周天。
星,二十八宿也(东方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斗、牛、女、虚、危、室、璧,西方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井、鬼、、星、张、翼、轸。),四时迭见。
辰,十二辰也(子为玄枵,丑为星纪,寅为析木,卯为大火,辰为寿星,巳为鹑尾,午为鹑火,未为鹑首,申为实沈,酉为大梁,戌为降娄,亥为娵訾。),日月一月会于一辰,星辰皆一岁而遍。
天时者天道之自然也,天时既定,然后敬授之民,使因天时以修人事。
故曰:人时春先
故春秋掌以二仲,冬夏掌以二叔。
二仲言分命,二叔言申命,春秋书以殷,冬夏言以正。
嵎夷青州
旸谷,日出而明也。
南交交州
西在天水西县
昧谷,日入而晦也。
朔方幽州
幽都,幽阴之地也。
宅,定居也。
定此四地为东西南北之正,然后可求地中也。
寅,敬也。
宾,迎也。
饯,送也。
羲仲主东,故敬迎日之出。
和仲主西,故敬送日之入。
平,均也;
秩,序也。
均则远近皆用其功,秩则先后不失其次。
东作,春时耕作之事;
南讹,夏时化育之事。
讹,化也。
西成,秋时收成之事。
以时所属言,非以方言也。
不化则其虽生,而无所成矣,尤不可忽,故曰敬致,言敬以致其功也。
圣人立心立治,一主于敬。
曰敬授,曰寅宾,曰寅饯,曰敬致,无所往而不敬也。
朔易交易之际,不能察则将至于寒暑易位,故此职不言平秩,而言平在
在,察也。
中星」者,二月之时,日夜平分适中,而星则南方诸鸟七宿之中星曰星者,见于南也(方岁之,二十八宿皆安四方之定位,故南方七宿见于南。曰星者,以星火、星虚、星昴推之。圣人南面,故验星于南。)
日永星火」者,五月之时,日去北极近而晷长,星则东方苍龙七星之中星曰房者,见于南也(天左旋,故东方七宿次南方七宿而见。)
「宵中星虚」者,八月之时,亦日夜平分,星则北方玄武七宿之中星曰虚者,见于南也属阳,故言日中。属阴,故言宵中。其实则一。)
日短星昴」,十一月之时,日去北极远而晷短,而星则西方白虎七宿之中星曰昴者,见于南也。
时举仲以推孟季,列宿举中以推验星,此固史官之纪述有法,亦见盛帝之世,每事皆用中道也。
析、因、夷、隩者,验之人事也。
孳尾希革、毛毨、氄毛者,验之物理也。
析,散也,则民散居于野以就耕。
因,仍也,则仍春时所居而不变。
夷,乐也,则物成熟而民夷乐。
隩,温室也,则寒气至而民温聚。
孳,生育也,尾,交接也,之生意也。
希,少也;
革,改也。
之时鸟兽羽毛希少而改革也。
毨,理也,则毛已革而整。
氄,厚也,则毛厚氄而温。
若民若物,各得其所,此帝尧赞天地之化育也。
「帝曰咨汝羲暨和」至「庶绩咸熙」者,又继命之也。
「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者,阳数赢故月多六日,阴数缩故月少六日,合为十二日
三年得三十六日,则除六日而以三十日为一月,故三岁一闰。
又积两年得二十四日,则又以先所馀六日三十日,又为一月,故五岁再闰(此姑大略言之。至如十九岁七闰之法,朱文公之说已详。)
者,所以权中气而正四时也。
每月有朔气,有中气(如立春正月节雨水正月中之类。),朔不必在其月(如十二月正月节正月得二月节之类。)
中则必在正数之月(如雨水则必在正月春分之必在二月。)
时无以定之,则推移不齐,久而必舛,故有而后可以定四时成岁,是亦圣人建天地之中也。
岁月日时无易,故顺天时以修人事,可以日有成,月有要,岁有会,信治百官,趋事赴功,皆有所就,众功由此而皆釐矣。
《春秋传》曰:「以正时,时以作事,事以厚生,生民之本,于是乎在」。
治历明时,岂苟然哉。
帝尧之位天地,育万物如此。
故曰:「巍巍乎其有成功」。
帝曰:「畴(谁也。)咨若(顺也。)时登庸(用也。)
」放齐曰:「胤(嗣也。)子朱丹朱也。)(开也。)明」。
帝曰:「吁(叹辞。)
(多言也。)(好争也。),可乎」?
尧欲求贤,加之上位。
放齐小人,乃谓嗣子丹朱为开明,以应其求。
帝则叹其嚚讼,而不以为可也。
丹朱非蠢然无知者,但以其聪明用于嚚讼耳。
丹朱,尧之子也。
人莫知其子之恶,尧则知其不肖而不私之,此圣心之大公也。
帝曰:「畴咨若予采(事也。)
」驩兜曰:「都(叹美也。)
共工(聚也。)(见也。)功」。
帝曰:「吁,静(善也。)言庸违(用则背其言也。),象共(漫也。)」。
帝欲求能顺治我之政事者,驩兜小人之党,则谓共工方聚见其功而荐进之。
帝亦知其为人,谓其貌象则似恭,而其中则有滔天之恶也。
帝知人之明如此。
放齐、驩兜、共工,皆小人也,何尧时有之?
盖天下未尝无小人,帝则知而不用耳。
帝曰:「咨!
四岳汤汤(水流貌。)洪水方割(害也。)荡荡(水势。)怀(包也。)山襄陵(平大阜也。)浩浩(盛大貌。)滔天
下民其咨(怨叹也。),有能俾乂(有能者使之治也。)
」佥(众也。)曰:「于(亦叹美之辞。)
鲧哉」。
帝曰:「吁!
咈哉(咈逆辞。)
(逆也。)(天命。)(败也。)(类也。)
」岳曰:「异(已。)哉,试可乃已(试其可而后已也。)
」帝曰:「往!
钦哉(戒鲧之辞。)」。
九载,绩(功也。)用弗成。
此求治水之人也。
四岳者,四方诸侯之长。
唐虞之时,内有百揆四岳
帝问四岳洪水方为害于民,有能治者,欲使之治。
众乃以鲧为对,帝则谓其人方逆天命圮败善类,盖愚而自用之人,决不可任。
四岳则使帝姑惟试之,帝遂以四岳之言而用鲧,且戒以敬重其事,乃九年而功不成。
丹朱共工,帝知其不可则不用。
既知鲧之不可,胡为而又用之?
盖是时水患已极,民怨方深,帝急于拯救。
神禹未出,鲧自以为能治水,四岳群臣又以为鲧能治水,天下之人亦以为鲧能治水。
帝虽知其不可用,亦不可违众之心也,此帝之舍己从人也。
他日绩用弗成,舜摄政时,殛之羽山,帝亦未尝贷其罪。
岂若后世违众用人,迨其无功,则又从而蔽之哉!
帝曰:「咨!
四岳
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巽朕位」。
岳曰:「否德(无德也。),忝(辱也。)帝位」。
帝曰:「明明扬(举也。)侧陋(隐僻之人。)
(众也。)与也。)帝曰:「有鳏在下,曰虞舜」。
帝曰:「俞,予闻(已先闻之。)
如何(又问众人如何。)
」岳曰:「瞽子瞽瞍之子。),父顽(愚也。)母嚚,象(舜弟。)(慢也)克谐(和也。),以孝烝烝,乂不格(至。)奸」。
帝曰:「我其试哉」!
女于时(以女嫁人曰女。),观厥刑(仪刑也。)二女
(理也。)(下也。)二女于妫汭(妫水之汭,舜所居也。),嫔于虞。
帝曰:「钦哉」!
此以下载舜之事也。
帝以年老,欲逊位于四岳四岳不可,则使之明明扬侧陋。
迨夫众与帝言以舜为可,帝亦谓已闻此人,但又不自足,而询之四岳
四岳举其尽难能之孝者告之。
夫以自处于顽父嚚母傲弟之间,亦难矣,而乃能和之以孝,使之蒸染渐渍,如蒸物然。
潜移默化,使其至于顺治而不至于奸恶,岂人之所易能哉。
而帝犹以为未也,则以二女女之。
夫以天子之二女下嫁一匹夫之贱,当如之何而骄蹇之。
舜则能以道理降下其心于所居妫水之汭,皆执妇道于有虞氏
帝于是称其钦而美之,知其可受以天下,而以天下授之矣。
尧舜之治天下,莫不自齐家始。
濂溪周子曰:「家难而天下易」。
惟难者易,则易者不难矣。
之所以能是者亦敬也。
《尧典》一篇,始终皆曰钦圣功,信无以加此。
一说「釐降二女于妫汭」,帝女下降,故曰降。
「钦哉」者,尧戒二女之辞。
其说虽顺,然不如前说有义理。
况以降为下嫁,亦与「女于时」句相重复,只当从前说。
曰:「(言以别尧。)咨!
四岳,有能奋庸(奋发其功用。)熙帝之载(广尧帝之事。),使宅百揆,亮采惠畴(亮成其事而且能惠顺者谁。)
」佥曰:「伯禹司空(言伯禹今为司空之官。)
」帝曰:「俞!
咨禹,汝水土,惟时懋哉(懋者,勉也。平水土者,言其前日之功。懋哉者,勉其尽今日之相业。)
」禹拜稽首,让于稷、契暨皋陶,帝曰:「俞,汝往哉(俞者,然其让。汝往者,不许其让。)
」/此以下舜命官也。
先命伯禹以为相。
宰相之职,太振作则过于严,而不足以养天下之元气;
太安静则过于宽,而不足以起天下之精神,必相济而后可奋功广事。
振,作也;
亮采惠顺,安静也。
水土,有大功如此,舜不自命之为相,必咨访四岳,待公论皆协而后用之。
盖如此用人,斯可以服天下。
帝曰:「咨(稷名。),黎民阻饥(言众民皆艰阻于饥。),汝后稷言汝为主稼穑之官。)(布种。)百谷」。
帝曰:「契,百姓不亲五品不逊(五品即五常逊顺也。)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宽司徒,掌教之官。五教即五常之教。布教之道在敬在宽,敬则在己不忽,宽则在人易从。)
」帝曰:「皋陶,蛮夷猾夏(猾,乱也。,中国也。)寇贼奸宄(寇贼在外者曰奸,在内者曰宄。)汝作士师掌刑之官。)五刑有服(服,受也。五刑之中,有当受之罪。),五服三就(既受五刑中之当受者,则就三处行之,于朝、于市、于野。)五流有宅,五宅三居(五刑之宽宥者有流,但流所居则有三所:大罪四裔;其次九州之外;其次千里之外。)
惟明克允(惟明则方允当。)
」/此舜因禹逊此三人,而舜命之也。
弃为后稷,契为司徒皋陶为士,自尧时已然矣。
旧官则熟于其事,故舜因而任之,不复改命。
古人成功,以久任也。
帝曰:「畴咨若予工(谁能顺我百工之事。)
」佥曰:「垂哉(垂,圣时巧人。)
」帝曰:「俞!
咨垂,汝共工共工官名。)
」垂拜稽首,让于殳、斨暨伯与,帝曰:「俞,往哉,汝谐(其让固是,但往任是职,惟汝谐和。)
」/此舜命共工之职也。
后世有垂之竹矢,其任百工之事可知矣。
帝曰:「畴若予上下草木鸟兽(谁能顺我上下之草木鸟兽,欲使皆遂其生。草木则在山者曰上,在泽与平地者曰下。鸟兽则在天者曰上,在地者曰下。)
」佥曰:「益哉」。
帝曰:「俞!
咨益,汝作朕虞汝作我虞人之官。虞人,掌山泽。)
」益拜稽首,让于朱、虎、熊、罴。
帝曰:「俞!
往哉,汝谐」。
此舜命益作山泽之官也。
禹逊稷、契、皋陶伯益逊夔龙,帝皆就咨命之。
殳斨、伯与、朱、虎、熊、罴则不复就命,何也?
盖四人者皆贤人,虽不就命,亦皆当时在朝有职位者。
帝曰:「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礼(典,主掌也。有谁能掌天地人之礼。)
」佥曰:「伯夷」。
帝曰「俞!
咨伯。
汝作秩宗夙夜惟寅,直哉惟清(礼重事也,故又训戒之,曰敬、曰直、曰清,掌礼者当有此德也。敬则谨严,直则中正,清则洁肃。)
」伯拜稽首,让于夔、龙,帝曰:「俞,往钦哉」!
此舜命伯夷以掌礼之官也。
禹与伯夷,不曰「往哉汝谐」,而曰「汝往哉」,曰「往钦哉」者,相与群臣不同。
故尊异其辞,而曰「汝往哉」;
礼主于敬,故严重其辞,而曰「往钦哉」。
帝曰:「夔!
命汝典乐教胄(胄子者,天子之子至公卿大夫元士之适子,皆入学。世子与之齿,所以教序也。)
直而温,宽而,刚而无虐,简而无傲
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金石丝竹匏土革木皆物之有声者,五声之所寄也。克谐者,其声谐美无相夺。伦者,伦理次序不相侵夺也。)
神人以和」。
夔曰:「于!
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此舜命夔以掌乐之官。
乐由人心而生,然教之人必自和其心而始。
直宽刚简四者,皆教也。
直者多躁暴而不能宽和,温者多弛慢而不能庄栗,刚者多虐,简者多傲,必扶其偏而教之则中和矣。
直宽刚简,气质之性,所禀之偏也。
而温而,无虐无傲,则教也。
舜方命夔,而夔即言功者,夔亦尧时掌乐者也,故有效可言。
百兽,无知之物,犹相率而舞,则乐之能感神人可知矣,皆一和之所致也。
以其心之和,发于其声之和,和之所感者远矣。
八音独言击石拊石者,玉振乃乐之终,此言其成也。
帝曰:「龙!
堲谗说殄行(堲者,憎恶之也。谗说者,诬谮之言,能殄人之善行。),震惊朕师(谗说行则众皆惧矣。)
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
此命龙作纳言之官也。
出纳之间不实,则谗说可乘间而入,故以惟允训戒之。
帝曰:「咨!
汝二十有二人,钦哉!
惟时亮天功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庶绩咸熙」。
此舜又继命之也,二十有二人者,四岳一人,禹、稷、契、皋陶、垂、益、伯夷、夔、龙,谓之九官,共十人,并十二牧,共二十二人。
天功者,王者代天爵人,职曰天职,位曰天位,故其功亦曰天功也。
然其功之有无,必久任而察之。
九年之后无功,终身黜而不用之矣,此所以赏罚明信,而人莫不知畏慕也。
后世任人而不久,责成太速,赏罚又不足以劝惩,其不及盛帝之治,宜哉。
分北三苖。
苖民者,顽不可教诲之人,然舜则必有道以化之。
始者摄政之时,则窜之于三危,屏之于中国之外,使不得败吾民之俗。
今则又分而北之,使不得相聚而为恶。
可化者作一处,未化者作一处,必皆化之而后已。
此所以后来收七旬之格也。
旌别淑慝,表厥宅里,彰善瘅恶,植之风声,成周化殷之顽民,盖亦如此。
舜生三十徵庸,三十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
此史记舜之终也。
帝釐下土,方设居方,别生分类,作《汩作》、《九共》九篇、《稿饫》。
《汩作》、《九共》、《稿饫》,盖逸书名。
书既不存,义不可强通。
禹曰:「于,帝念哉!
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
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叙,九叙惟歌。
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劝之以九歌,俾勿坏」。
帝曰:「俞!
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万世永赖,时乃功」。
此禹言六府三事养民之政,而舜复美其功也。
所谓帝舜申之也,自判阴阳以来,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行,谷又土之所生也。
以其养人,故通谓之六府
府,聚也,所以聚人者也。
六府出于天,不能自为民利,故必待圣人修之。
如水必澄治,火必新洁,金必镕范,木必作揉,土必耕垦,谷必种穫,而后可以为民利也。
正德、利用厚生惟和」,则人君之事也。
人之有道也,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
圣人有忧之,教以人伦,此正德也。
作为佃鱼网罟宫室耒耜杵臼等事以教民,此利用也。
奏庶艰食鲜食,懋迁有无化居者,此厚生也。
三者不可阙一,必并行而不相悖,故曰惟和
能如是,则其功可歌咏矣。
虽然,有功不赏,有罪不诛,亦无以化天下,故曰「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庶天下皆率作而兴事也。
而圣人之意,亦岂徒赏罚而已哉。
优柔奖厉之心,常行乎恩威予夺之外,故又以九功之叙而可歌咏者劝之,使续此生生之意于无穷,而勿至于坏,盖使民不倦之意也。
此禹水土以后之事,所谓「德惟善政,政在养民」者盖如此。
必欲帝舜轸此念于心,无一息而忘养民之事焉。
是念也,即克艰之念也。
帝于是然其言而就赞美之,且以起下章逊位之意。
帝曰:「格汝禹。
朕宅帝位三十有三载,耄期,倦于勤,汝惟不怠,总朕师」。
禹曰:「朕德罔克。
不依皋陶迈种德,德乃降,黎民怀之。
帝念哉!
念兹在兹,释兹在兹,名言兹在兹,允出兹在兹,惟帝念功」。
帝舜逊禹以位,而禹逊之皋陶也。
「耄期,倦于勤」者,生三十徵庸,三十在位,今在位又三十有三载,盖年九十有三,将及百岁之时,颇厌倦于勤劳也。
圣人未尝有倦心也,但志气则常盛,血气则不能无衰耳。
禹惟勤而不怠,故欲以逊之
禹之不怠,盖亦克艰之念也。
帝以位逊之禹,禹则不敢当,谓己德无所能,不为民所归依。
皋陶则能远布其德,德乃降下于民众,民皆怀爱之。
欲帝念之,而以位逊之
念兹在兹,释兹在兹,名言兹在兹,允出兹在兹」,此四句,旧说谓皋陶之用刑,以上兹训此人,下兹训此德,言皋陶服念此人之罪,则亦在此德。
诸家之说皆如此。
但上文不曾言用刑,不应此处如此出四句。
且「帝念哉」之念,与「惟帝念功」之念,意皆一同,皆以为之念。
而中间「念兹在兹」之念,乃以为皋陶意念,全然不贯。
兼之服念此人之罪,即是名言此人之罪,纵释此人之罪,即是允出此人之罪,又不应如此重叠。
故此四句,颇不易训释。
某闻之师曰:四句非言皋陶之用刑,「念兹在兹」者,盖皋陶有德,帝当念之而逊以位,无以易此人者。
帝如念之,则亦在此人。
如释而不念之,则亦在此人。
名言逊之,则亦在此人。
实出命欲逊之,则亦在此人。
纵横上下,则一皋陶也,惟帝当念其功而逊之
似此则文义皆顺,念字不作两般。
帝曰:「皋陶,惟兹臣庶,罔或干予正。
汝作士,明于五刑,以弼五教,期予于治。
刑期于无刑,民协于中,时乃功。
懋哉」!
皋陶曰:「帝德罔愆,临下以简,御众以宽,罚弗及嗣,赏延于世。
宥过无大,刑故无小。
罪疑惟轻,功疑惟重。
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过于罚而杀不辜,不若过于赏而失常法。)
好生之德,洽于民心,兹用不犯于有司」。
帝曰:「俾予从欲以治,四方风动,惟乃之休」。
帝舜因禹称皋而就美其功,而皋则复归美于帝也。
非因禹之言,又转而逊皋陶,特称美之耳。
临下之道,患乎烦而不能简,简则易从。
御众之道,患乎严而不能宽,宽则得众。
帝舜之治一,简易宽大而已。
至于「罚弗及嗣」,至「宁失不经」,则帝之厚赏薄罚,忠厚之至,好生之德也。
天地之大德曰生,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得之以为心者也。
人皆有之,圣人能全之耳。
圣人之心,无非生意。
民感此意,谁忍犯刑。
后世之君,用法深刻,赏宁轻而罚宁重者,乌足以语圣人之治哉。
初,知宣子将以瑶为后,知果曰:「不如宵也。
瑶之贤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
美须长大则贤,射御足力则贤,伎艺毕给则贤,巧文辩惠则贤,强毅果敢则贤。
如是而甚不仁。
夫以其五贤陵人,而不以仁行之,其谁能待之?
若果立瑶也,知宗必灭」。
弗听,知果别族于太史为辅氏。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
国之所以废兴存亡亦然。
知瑶之事,而孟子之言益信。
瑶之贤于人者五,而一不仁,足以败之。
甚矣,才之不可恃,而仁之不可无也。
初,知宣子赵简子皆议立后,赵简子则舍伯鲁而立襄子,知宣子则舍知宵而立瑶。
赵襄子能以尹铎晋阳,用保障而不用茧丝(尽取民财如取茧丝者,谓之茧丝。不尽取民财而固结民心者,谓之保障。),其仁如此,岂瑶之不仁者所能敌哉。
不待三家共攻之时,而胜负已决于此时矣。
《左传》哀公末年,载荀瑶郑将门,知伯赵襄子入之,赵孟曰:「主在此」。
知伯曰:「恶而无勇,何以为子」?
赵孟曰:「以能忍耻,庶无害赵宗乎」。
知伯不悛,襄子由是惎知伯,遂丧之。
知伯贪而愎,故韩、魏反而丧之。
《左传》之所谓贪愎,即辅果之所谓不仁也。
《左传》载之于终,《通鉴》载之于始,此以见《通鉴》之作,上接《左传》也。
虽然,又有说焉。
圣朝得姓之初,即此赵氏。
赵襄子不茧丝一念,在当时自大夫为诸侯,在后世圣子神孙遂有天下,仁之功效如此。
艺祖皇帝紫云楼之誓,其仁愈克广乎,此宗社千万世无疆之福也。
仁之一念,愿圣子神孙世守之。
知伯又求地于魏桓子桓子欲弗与。
任章曰:「何故弗与」?
桓子曰:「无故索地,故弗与」。
任章曰:「无故索地,诸大夫必惧。
吾与之地,知伯必骄。
彼骄而轻敌,此惧而相亲。
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人,知伯之命必不长矣。
《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
将欲取之,必姑与之』。
主不如与之,以骄知伯,然后可以择交而图知氏矣。
奈何独以吾为知氏之质乎」!
桓子曰:「善」。
复与之万家之邑。
任章之言,此后世权谋相倾之术也。
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岂有是说哉。
无故而求地于人,固知伯之贪惏无厌也。
与之地而张之使骄,蹙之使亡,任章之心亦不仁矣。
「将欲败之,必姑辅之。
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夫子所定之《周书》,无是语也。
呜呼!
贪而愎,骄而轻,使人得以术而倾己,为知伯者,亦有以自取哉。
《诗》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故君子之学,当以惩忿窒欲为先务。